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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的最后時光

2024-01-12 14:51來源:濟源網(wǎng)-濟源日報責(zé)任編輯:崔鑫

       這是一段塵封了32年的記憶,這是一次不忍觸碰的情感,這是我用淚水寫就的父親的最后時光。這里的每個情景、每次對話,都像刀割一樣,在我的情感深處一次次被重重地揭開、掀起……

  (一)

  經(jīng)過焦急而漫長地等待,父親右腹部腫塊切除的化驗結(jié)果出來了,化驗單上寫著:鱗狀細(xì)胞癌。這跟三個月前父親食管切除部分的化驗結(jié)果一模一樣。站在專家面前,我們傻眼了?!斑€有別的辦法阻止癌細(xì)胞擴散嗎?”我突然問了一句。專家搖搖頭:“沒有!除了切除,就是化療。病人已經(jīng)發(fā)生了癌轉(zhuǎn)移,化療也沒用,沒有任何意義?!蔽矣謫?:“如果用最好的藥物,我的父親還……還能……?”“40天,最多40天!”專家十分肯定地說。

  從醫(yī)生那兒出來,回到病房。面對著父親,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,又該做些什么。

  醫(yī)生又來到病房,跟父親交談了幾句,就出去了。父親先是呆呆地看了一陣兒天花板,接著把目光移到那黑漆漆的窗玻璃上,突然回過頭,對我說:“咱不住了,回去吧!”

  面對父親絕望而堅定的語氣,我們只能讓淚水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,沒人能對父親解釋些什么。

  站在一旁的大哥說:“爸,現(xiàn)在都十點多了,咱們明天再說吧?”明顯聽得出大哥的聲音已經(jīng)有些顫抖了。

  “哎,你們咋就不明白呀?醫(yī)生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。咱在這兒住著,這不是白花錢嗎!”

  父親是個聰明人,顯然已經(jīng)從醫(yī)生的只言片語中,明白了一切。

  就這樣,我們連夜把父親送回了家。

  (二)

  剛到家那陣兒,父親還能吃些湯面條、疙瘩湯什么的。慢慢地,就開始吃一點兒吐一點兒,所進食物全都化成痰了。

  二次手術(shù)沒多久,癌細(xì)胞再次擴散,有玉米粒大小的,也有麥籽大小的,密密麻麻遍布著父親的胸口。

  父親的疼痛先是手腕、腳踝,后是肩膀、后背,乃至全身。我們只能按照醫(yī)囑,先用安疼定,后用強痛定,再后來用杜冷丁,邊輸?shù)聡M口的氨基酸補充營養(yǎng),邊打止痛針來緩解父親的疼痛。 吊瓶里的氨基酸剛輸?shù)揭话耄赣H就難受得緊鎖著眉頭:“拔了吧,我想歇歇?!蔽铱戳艘幌碌跗浚骸鞍?,這,這才……”

  父親明白我的意思,當(dāng)時的氨基酸很貴,325塊錢一瓶呢。

  “哎,上次手術(shù),咱不也是輸了一半,不也把針拔了嗎?”

  沒想到,這次拔掉輸液針,竟然切斷了父親唯一的營養(yǎng)來源,輸液針再也扎不進去了。

  一次又一次病痛折磨過后,父親已是皮包骨頭。記得小時候,父親在我們面前時不時念叨著:“咱家這么多人,啥時候能出個醫(yī)生呀?”

  可現(xiàn)在呢?看著父親骨瘦如柴的樣子,我想:要是當(dāng)初聽父親的話學(xué)醫(yī),或許父親不至于遭受這么大的罪吧。

  (三)

  一個月后的一天下午,我坐在父親身后,一邊讓父親背靠著我,一邊用手掌揉著父親的肩膀;二姐坐在床沿上,也在不停地揉著父親的手腕。

  “天黑了吧?咋也不開燈呀?”父親突然問。

  我和二姐同時朝明亮的窗戶看了一眼。

  二姐靈機一動: “爸,天剛黑。昨天風(fēng)大,電線給刮斷了。今天呢,電線沒接好,這夜里呀,可能來不了電了?!薄澳钦Σ稽c根蠟呀?”“咱家就剩一支了,我媽拿去灶火了。一會兒啊,飯熟了,媽就把它拿過來。”

  父親沒再吭聲,只是將頭勾得更厲害了。

  也許是癌細(xì)胞折騰累了,該休息的緣故,父親似乎睡著了。我們小心翼翼地把父親放下,蓋好被子。七弟坐在床的另一頭,用手捂著父親冰涼的雙腳。

  父親蜷縮著身子,像個熟睡的孩子。

  把父親安頓好,我和二姐沖出門外,號啕大哭……

  (四)

  昏睡了三天三夜,父親突然說話了,他叫母親扶他起來。

  靠在母親懷里,父親已經(jīng)沒有了往日高大魁梧的身軀,也聽不到他那當(dāng)當(dāng)響的說話聲了。

  母親用粗糙而又溫柔的手,輕輕地敷在父親當(dāng)年因凍裂口子用針線縫上的那雙粗皮大手上,眼淚不住地往下流。

  父親把我叫到跟前:“我已經(jīng)這樣了,你媽的年紀(jì)也越來越大了。你呀,先不進城,回來離家近一點的地方工作吧,也方便照顧一下你媽……?”

  沒等父親說完,我沒半點遲疑,點頭答應(yīng)了。

  父親又對母親說:“他媽呀,咱們的任務(wù)啊,還沒完成呢,還有三個兒子連媳婦兒都沒說呢。以后啊,就全靠你了。孩子們都是借錢給我治病呢。孩子們孝順,這我知道。只是我呀,沒那個命,享不了福了。我死后啊,就不要再做棺材了,用席卷巴卷巴埋了,算了……”

  聽了父親的話,我們一家人泣不成聲,哭成一團。

  從此以后,父親常注視著土墻上一排排發(fā)黃的獎狀,再沒說過一句話。我懂了,這些獎狀是父親一輩子的驕傲,是父親的全部希冀。他把對我們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這些獎狀里了,每時每刻都在盼著我們個個有出息。

  可此時此刻,父親只有望著那貼得滿滿的三面墻的獎狀時,眼里才會透出微弱而又無助的光...... 那時候,父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:“你們幾個呢,誰想上學(xué),誰成績好,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!”

  正是父親的這句話,不斷鞭策著我們努力向上。

  那時候,每逢春節(jié),誰要是考好了,整個假期都會圍在父親身邊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,生怕父親看不到自己似的;誰要是考差了,就會躲躲閃閃地不敢去見父親。

  可是現(xiàn)在呢?我們姊妹九個都爭著圍在父親的床前,哪怕再被他責(zé)罵一頓也好啊!

  父親回來的這段時間里,前來看望父親的人絡(luò)繹不絕,有左鄰右舍,也有親戚朋友,還有我們素不相識徒步二三十里趕來的年邁的老人……

  (五)

  從醫(yī)院回來的第四十五天,也就是一九九一年農(nóng)歷十月二十一凌晨三點半,父親走了。

  父親走的時候,嘴里不停地喊著“娘,娘……”他是到天堂找奶奶去的。我們姊妹九個簇?fù)碇铰嫩橎恰装l(fā)蒼蒼的娘,帶著我們的孩子,護送著父親,淚水打濕了我們每個人的眼眶…… 父親走后,天空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。(呂東杰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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