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滿一過，天氣就變得異常炎熱起來，日頭也分外毒辣了。回老家的路上，經(jīng)過大片麥田，陣陣干燥的風吹過來，金黃色的麥浪一波波地起伏著，沙沙作響，整個村莊就都有了麥香的味道。路邊，有人正拿著木釬揚麥子。不遠處，收割機的轟鳴聲依稀可聞。

　　是的，該開鐮了。

　　突然想起小時候收麥的種種情形。“力盡不知熱，但惜夏日長”。在我的記憶中，父親總是起得最早，天還沒亮就起來了。吃完母親提早燉好的幾個雞蛋，父親便帶著頭天晚上磨好的鐮刀和鏟子匆匆下地了，就是想趁著太陽還沒露頭，搶時間，趕進度，簡直就是分秒必爭。直到中午，他們才疲憊地回來。匆匆吃過午飯，便又匆匆離開。這一忙，往往要到天擦黑了才肯回來。在炎熱的季節(jié)里，父親就是那樣一手薅住麥子，一手拿著鐮刀，從左往右，一把，一把，又一把，要把這個動作重復(fù)了好多遍才能向前挪動一小步。都說一步一個腳印，可是對收割小麥的莊稼人來說，跨出去一步不知道要留下多少個腳印。實在累了，父親就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抹把頭上的汗，用胳膊支撐著膝蓋，吃力地直起腰來，喘上幾口氣，再彎下腰去。那樣的情景用“足蒸暑土氣，背灼炎天光”來形容，大概最合適不過了。

　　直到現(xiàn)在，我都認為收麥是那個時候我所見過的最聲勢浩大、激動人心的工程。磨鐮、割麥、拉麥、攤場、碾場、翻場、收場、揚場、曬麥、裝袋入倉……一環(huán)扣一環(huán)，簡直跟打仗一樣。家家都有好幾畝地，就算男女老少齊上陣也還是忙不過來。記得每年夏收時節(jié)，鄰村的舅舅和表哥都要來幫忙，一回都沒落下過。這個時候，你再到田間地頭走一走，到處都是一派緊張的景象：收割的收割，運輸?shù)倪\輸，打碾的打碾，人背、畜馱、車拉，馬路上，麥地里，麥場上……無處不歡歌，無處不熱鬧，無處不忙碌。父親用雙手握著木釬，一鏟一鏟地往袋子里倒，還不及麻袋高的我們即使被小麥中夾雜的灰塵迷了雙眼，也要努力睜開眼睛，笨拙地幫父親張好口袋。有時因為沒撐好口袋，麥子便被撒得到處都是，記憶中不知道被父親罵了多少回。

　　不過，美好的場景也還是有的。一張涼席往麥場一鋪，我們享受著夏夜的微風，聽著父輩講故事，數(shù)著星星入夢鄉(xiāng)；拼命爬上大人辛辛苦苦堆好的高高的麥秸堆上肆意玩鬧；偷偷喝光父親藏在柜子里或床底下的小香檳……一切的一切，至今想來仍覺得愉快非常，也溫暖無比。如今，時過境遷，山鄉(xiāng)巨變，麥收時節(jié)再也找不到老牛拉石磙和人力翻場的景象，詩人筆下的“田家少閑月，五月人倍忙”的場景也漸漸遠去。我們早就迎來了 “割麥不用鐮，打麥不用場”的時代，曾經(jīng)熟悉的農(nóng)用物件也悄悄退出了歷史舞臺，成為遙遠的回憶。

　　很多時候我在想，從前的日子那么苦，為什么我們還是會懷念?其實，我們懷念的并不是那段歲月，而只是因為那段歲月里，藏著我們最親愛的人以及最深情的往事。（盧虹燕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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